【亮淳】世界缩小成一朵云
那是1999年的冬天,亮从千叶来到东京,圣鲁道夫的梧桐在冷风中留下萧索枝桠,淳匆匆从宿舍里跑出来,多拿了一副手套与一条围巾。
《世界缩小成一朵云》
木更津双子/ Acutry
他选择在星期日出发,甚至没带多少行李,纯粹是抱着玩乐的态度。新干线上空空荡荡,冬日里的天空是惨淡的白,流岚雾霭遮住日光,再蒙上一层浅浅的灰。
他故意没有告诉淳,完完全全是恶作剧的心态,得意的心情在通知淳他在圣鲁道夫校门口时更是膨胀到了极点——后果是被东京扑面而来的冷风刺激得狠狠打了个冷颤。已经剪了短发的少年没好气的把围巾与手套扔到他的身上,额头上还有因匆忙而带来的细小汗珠。
毛绒织物的厚重感裹上皮肤,随即带来无法言说的温暖,亮笑着开口:“妈妈听说你不打算回家就把我赶出来了,说是会触景伤情。所以特地代表六角网球部来慰问你。”
对面的淳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:“边走边说,别站在门口吹冷风了。”
冷风结结实实地向着他们呼啸扑打,一路上无人,整座校园空空荡荡显得极其安静。大部分人都回了家,只有少数人选择了留在学校,宿舍里只有淳一个人,他指了指,让亮坐到了靠左的床上。
“那是柳泽的床,不过他现在不在,你应该没订旅馆吧,我想他不会在意的。”
床铺上的床单被掀开,被子枕头整整齐齐的放在床角,白色掩盖大部分视野,少年一头扑向床铺,吱呀一声,床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又摇晃了两下,控诉着他的暴行。
随身的几件衣服被淳拿出来放进了柜子,瞬间行李就变得空空荡荡除了手机再无他物。他不由得拧起眉毛,看向躺在床上的人又只剩下胸腔内的无奈叹息。无法去责问他为什么突然出现也不打个招呼,不可否认因为他的出现而整个人变得慌张无措,却又奇异的安宁,之前的冷清之感一扫而空。一直以来,似乎只要两个人作伴,总觉得世界也被填满。
亮从床上翻了个身,撑起头看着淳的忙碌身影。头发已经剪短,据说被经理观月强制要求带上的红色丝带也已经解掉,大概是因为已经放假。露出一小截的脖颈,肤色偏白,碎发零零碎碎贴在其上,带来无法言语的柔软感觉。他凝视他的背影,穿着白色衬衫,如同自己的另一个灵魂,整个视野都被侵占,只留下少年修长背影,日光像是颜料,从高空倾倒而下,给单调的白扑上一层热烈的金色。
思考间看见淳已经将行李都收拾妥当,书桌上凌乱摆放着茶杯作业一类的东西,淳转过身来,他却突然想到别的事,同款的网球拍斜靠在桌脚。
某些少时的记忆映上心头,无足轻重却又显得宝贵,他沉思一会儿,右手忍不住握成拳又松开。
“我们有多久没一起打球了?”
对面的人愣了愣,黑色瞳孔微微放大大概是出乎意料,然后马上回过神来:“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,大概有两三年了……吧。”
斜倚在桌脚的网球拍安静注视着他们,亮突然起身,伸着懒腰喊到真无聊啊。不带我出去走走?他笑着看着淳,后者忍不住气急败坏地拿起围巾与手套往他身上套,握住手时各自轻微的挣扎了一下又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,窗外看起来天气不错,日光映着淳的眉眼也显得温柔起来。
少年侧脸线条分明,沉浸在书本里神情专注,偶尔抬起眼来瞥他一眼,瞳孔相似,是如同黑曜石般璀璨的颜色,又像是温润的墨,沉淀了许许多多不知名的东西。
然而亮莫名固执的想要去探寻,找到淳不肯轻易言说的某一部分,深藏在他的眼睛里。只要面前的是淳——亮突然发现——他总是看不厌的,寻找他与自己相似的部分,寻找他与自己不同的部分,再一一嵌合,像是雕刻灵魂,塑造出另一个同伴。他是木更津亮,也是木更津淳。
最后还是饥饿感打破沉默,亮没出声,手指曲起叩击桌面,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接收到淳心领神会的眼神,于是他也就没开口,跟着淳起身。走过门口时管理员睡眼惺忪刚刚醒来,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并排走出门也没反应过来,只是揉了揉眼睛暗自疑虑,刚才是自己眼花了吧,似乎看见了两个木更津淳同学?
走出门时亮回头看一眼,还是有收获的,至少和淳一起去了一次图书馆,也只有淳这个笨蛋会想出带人去图书馆参观。
午饭是校门口的拉面店,也吃不出与千叶的有何差别。出校门时有经过圣鲁道夫的网球场,淳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了,倒是亮,仔仔细细看了很久。他感到插在口袋里的右手轻轻握成了拳,似乎能看见平常训练时淳在这场地上奔跑的样子。他回忆起很久以前观看淳比赛时的场景,少年的眼里有光,是对胜负的执着,是对梦想的追求。
淳走走停停,大部分原因是跟在后面的人总是时不时会停下脚步,他也并不催,从亮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在想什么,只不过他很早以前就避免去看。有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失神,尤其是在看见亮瞳孔中映出的自己身影的时候。
后面的人快步追了上来,淳也就不做停留。他现在也想不明白这种默契是何时产生的,一起行走时并不会刻意说话,有时也会互相落下一段距离,可是一旦有某个人停下脚步,总是第一时间知晓并随之停下。佐伯曾经打趣过说这是双生子的心电感应,谁也说不清,不过诸如这样一些的小事,淳还是记得很清楚。
午饭后他们四处闲逛,学校不远有条商业街,平时就是学生放学时的好去处,如今时近年末,街面上大部分都是提着购物袋的丈夫与他们的妻子,像他们这样的年轻学子倒成了异类。
亮说要替母亲买些东西回去,淳也就由他瞎逛。他不常出校门,现在这样子倒像是亮领着他四处看,不过没什么好介意的。他偶尔给亮一些建议,阻止他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家,其余时间也就跟着亮,安安静静。
看到一个紫色手镯时亮停下脚步想询问淳的意见,然而回过头瞥向身后时却看见淳正看着他发呆,愣愣注视着他直到亮走到他面前,反应过来的少年有一秒的慌乱,亮确实看见那双乌黑眸子里有惊心动魄的什么一闪而过。
“这个手镯,你觉得妈妈会喜欢吗?”他晃了晃手上的镯子,紫色反光出有些刺眼的亮光。
“……会喜欢的吧。”淳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。少年侧脸微微的发红,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,那色彩却不由地让人想去收藏。
最后离开时一共买下了一个手镯一个烟斗与一件毛衣,捧着杯奶茶亮落在了后面。走在前面的少年背影修长,撇去那剪短的头发不谈,他们如同一个磨子里刻出来一样相像,打从心里知道他每一个动作的隐含意思与任何一个表情的由来,看过他的脸庞千百遍,大概除了他以外再没有谁可以从人海中一眼认出来。
红灯亮起,淳转过身来,隔一条马路看不清他的面容。
他们还是少年,十五六岁有什么不可以去做。只要心中无悔,他不怕为之触碰尖刀火海。
那些固有的思维掩盖了藏在底下的真相,而他一次一次的想要把它们挖出来,即使对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藏之又藏。他想要触摸的是真心,那颗同他胸腔内一样跳动的器官,他的另一个灵魂所在。
人潮向前涌去。下午的日光向着地面倾泻,对面的少年注视着他,冬日里的风扑打着脸颊,他不觉得冷,只想向前走,去拥抱他。
那些日光,莹莹跳动着,从少年的眉间到他的手臂,最后照进他的心里。
“Atsushi。”
他去触碰淳的背脊,骨骼分明,如同刚抽枝的新芽,坚忍又脆弱。
少年一瞬间的惊愕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淹没,黑色的长发拂过他的耳际,有什么东西随之一同进入脑海,让他忍不住的颤抖。黑曜石般的眼睛里覆盖着茫然、无措、慌乱,与最后一秒停留的温热。
只有他们在一起,那才能被称为真正的世界。
合二为一的灵魂。
他如此简单又快乐的想。
Fin.